早上 7 點左右，沖突廚房的員工們就會到達位于 Schenley 廣場旁、屬于卡耐基美隆大學校園一角的小餐廳，開始營業(yè)前的準備。

與其說這是一家餐廳，它更像是僅限外帶的小吃鋪，只有一個服務窗口。人們點好食物后可以在一邊的露天花園的幾張簡易餐桌旁就坐，等待食物到來。

沖突廚房的裝飾也不定期更換。2017 年 4 月 2 日起，這里開始舉辦第二期巴勒斯坦主題食物季，因此它的外表變成了中東風格的紅綠幾何花紋，并打出了阿拉伯語招牌。

廚房幫手們所做的大部分準備工作和別的餐廳沒什么兩樣——從供應商那里收取當日新鮮食材、切一大堆檸檬片、煮醬汁、查看冰箱里的食品庫存......

他們準備的菜色都是巴勒斯坦的常見食物：鷹嘴豆泥、炸豆丸子（Falafel）、中東特色沙拉（Fattoush）、烤肉（Shawarma）等等。

廚房的員工們摞好一沓色彩鮮艷的食品包裝紙——上面印滿了沖突廚房團隊在巴勒斯坦當?shù)厮龅囊恍┎稍L記錄。有時候他們也會在窗口外擺上一個顯示屏，里面播放著與當季主題相關的影像資料。人們在排隊、或是吃飯的時候可以借此了解到這個國家的各種文化。

11 點，餐廳正式營業(yè)。不一會兒，便有三三兩兩的食客匯集在窗口前。大學和社區(qū)周圍的用餐高峰在 12 點左右，屆時可能會排起 40-50 人的長隊。5 名廚房員工逐漸忙碌了起來。

這是沖突廚房里典型的一天。受瓶行宇宙（BottleDream）邀請而來到上海的沖突廚房創(chuàng)始人之一 Dawn Weleski 向《好奇心日報》描述道。

Weleski 很年輕，是一名波蘭裔美國人，2008 年從卡耐基梅隆大學藝術學院畢業(yè)后，她作為助理講師的身份與藝術學院教授 Jon Rubin 一起創(chuàng)辦沖突廚房項目。

沖突廚房的前身是兩人一起開辦的一家華夫餅店，只在每周五、六、日三天的 11 點至下午 3 點間售賣蛋糕咖啡等簡餐。顧客除了可以買到吃的，還會被邀請到店內一角的小舞臺上充當真人秀演員，發(fā)表自己對各種社會現(xiàn)象的看法。

“匹茲堡作為一個沒落的工業(yè)城市，有大量的閑置商鋪或地產，這給了我們機會去做這樣一件事情。” Weleski 說。

華夫餅店很受歡迎，慕名前來的人們在門口排起了隊。于是兩人決定再做點什么以擴充餐廳經營的規(guī)模。

最初的想法，他們打算賣點匹茲堡沒有的食物——阿富汗菜、波斯菜或古巴菜......結果卻發(fā)現(xiàn)，這都是些和美國政府長期以來存在著沖突的“敵國食物”。

沖突廚房的想法就這么誕生了。

對于擁有藝術學術背景的 Rubin 和 Weleski 來說，開設沖突廚房的思路和編寫一本獨立藝術雜志沒什么兩樣。在確定主題后，他們會開始調研主題國家的文化、藝術、社會風俗等等，并找到居住在美國的該國移民進行采訪，邀請設計師設計外賣店的招牌、宣傳資料、食品包裝。并策劃一系列主題性的公共活動。

第一期的“伊朗”主題來自于 Rubin 的一個伊朗朋友。二人因此在匹茲堡結識了一個小規(guī)模的伊朗社區(qū)，大部分由移民組成，其中一些也是大學教授。

在伊朗主題的菜單中，有代表性食物烤羊肉串，以及塞滿了餡料的烤魚（Mahi Shekam Por）、烤玉米等等。

除了售賣伊朗食物，Rubin 和 Weleski 還舉辦了多次午餐座談會，討論與美國和伊朗有關的話題——戰(zhàn)爭、核武器、政府制裁、詩歌和家庭。

線上活動也在同步進行。每隔兩周，來自伊朗的藝術家、攝影師們會掌管“沖突廚房”的官方 instagram，發(fā)布他們眼中的伊朗生活。Jon Rubin 在伊朗考察時期也曾負責運營過這個賬號。

第二場廚房主題是阿富汗。傳統(tǒng)的阿富汗餡餅由設計師精心制作、印滿了該國文化介紹的食品包裝紙包裹著。

阿富汗主題廚房時期售賣的 4 種口味餡餅。

以上圖片：阿富汗主題廚房時使用的食物包裝紙正反面。他們還可以變成餐墊。

“很多美國人甚至不知道阿富汗、伊朗、巴勒斯坦究竟有什么區(qū)別，他們認為中東國家都是一樣的。” Weleski 說：“人們不知道這些國家里有哪些文化差異。但其實他們擁有不同的食物、不同的習慣。這些事情也曾經在我身上發(fā)生過，因此我很喜歡做這個項目——它讓我有一個機會，并約束我去主動學習這些不同地區(qū)的不同文化差異?！?/span>

來到沖突廚房的客人們既有主題國家的移民，也有土生土長的匹茲堡美國人帶著好奇來嘗試吃一份從來沒吃過的中東食物。他們一邊吃一邊閱讀食物包裝紙上的內容，與身邊的人侃侃而談。

“在這種氛圍下，人們會愿意談論他們在過年過節(jié)時在家庭餐桌上也不敢發(fā)表的言談?！?Weleski 說。

通過設計不同程度的溝通方式，Rubin 和 Weleski 想要探索由兩國不同政治體制和歷史沖突所影響下的那些層次更為豐富的文化摩擦。以食物為切入點，文字和圖像為輔助，讓美國民眾能夠卸下警惕，去了解一個常常以負面形象出現(xiàn)在教科書或媒體中的遠方國家。

沖突廚房時而像一家獨立出版社。在阿富汗主題廚房期間，團隊采訪了幾名阿富汗兒童，并將對話記錄制作成冊。這個形式一直延續(xù)至今。

按照 Weleski 原本的想法，這個實驗性的項目“大概做三個月時間就差不多了”，結果卻延續(xù)了 7 年。他們還搬離了原本的華夫餅店，在卡耐基美隆大學的支持下，搬到了校園附近的廣場，從一個外賣窗口變成了一家迷你餐廳。

這 7 年時間里，沖突廚房相繼舉辦了古巴、委內瑞拉、朝鮮、易洛魁聯(lián)盟（指居住在美國紐約上州、賓州、俄亥俄州和加拿大魁北克的印第安人）、越南等主題廚房，這些主題常常根據(jù)美國不同時期的國情或突發(fā)事件來決定或更換。

Weleski 和 Rubin 還設計了不同的談話形式，刺激參與者之間的相互交流。比如為了鼓勵人們更勇于向沖突國家的公民提問， Weleski 安插了一位“傳話者”——美國食客可以向這位“傳話者”提問，“傳話者”再通過 Skype 向居住在沖突國家的公民提問。

沖突廚房還曾邀請兩名演員扮成前美國總統(tǒng)奧巴馬和委內瑞拉總統(tǒng)查韋斯，與食客一起在沖突廚房附近的公園里乘坐天鵝船游湖，接受民眾的問詢。

沖突廚房的參與者正在與“奧巴馬”交談。圖片來自：Jon Rubin

Weleski 相信，當人們能夠去了解一個自己曾經忽略的問題或是現(xiàn)象的時候，他同時也在進一步的了解自己。她拿舉辦朝鮮廚房的經歷來說明這個問題：有許多來自保守家庭的韓國學生在校園里看到裝飾有朝鮮民族圖案的沖突廚房時，紛紛跑到韓國論壇上發(fā)泄自己的不滿。

以上圖片：朝鮮主題的沖突廚房。

“當人們直面我們的食物窗口，他們發(fā)現(xiàn)自己所擁有的成見比自己想象中的更深?！?Weleski 說：“我們的廚房就像是一個教室一樣，而食物就是一位老師，引誘人們去發(fā)現(xiàn)新的事物，卻不界定絕對的對錯，讓每個人自己去尋找‘我是誰？’、‘我們的責任是什么？’此類問題的答案?！?/span>

大多數(shù)的匹茲堡市民都欣然接受了沖突廚房，它也逐漸成為這個城市的一部分。搬到大學校園旁后，餐廳的客流量逐漸趨于穩(wěn)定，它一周開設 7 天，每天早上 11 點營業(yè)至傍晚 7 點，平均每天接待 200 - 300 名客人。甚至有遠道而來的游客慕名前來用餐。Weleski 調侃地提到自己這個無意成名的項目接到過來自全世界各種各樣的關注，包括“起碼接受了十家中國媒體的采訪”、以及“認真打電話來做正式晚餐預定的外國人”。

由于運營情況良好，沖突廚房自創(chuàng)辦起便是一項完全由銷售食物所得到的資金維持自我運轉的藝術項目。Weleski 和 Rubin 還得以利用這筆經費中的一部分帶領團隊前往“沖突國家”進行小規(guī)?？疾旌蛯W習，幫助廚房團隊制作出更地道的菜色。

2014 年，沖突廚房在做第一個版本的巴勒斯坦廚房時受到了以色列團體的質疑，甚至受到了死亡信的威脅。這可能是創(chuàng)辦以來 Weleski 和 Rubin 所受到的最大危機。但是一個藝術項目走到了第 7 年，Weleski 仍然認為她的面前還有更多問題有待解決。

2014 年，舉辦第一次巴勒斯坦主題的沖突廚房。圖片來自：Washington Post

“我們工作依然充滿了各種困難?！?Weleski 說：“比如，我和我的合作伙伴都是白人，這和我們所擁有的學術背景一起被人們認為是一種特權階級，所以我們必須特別小心。我從小出生長大都在匹茲堡，所以我認為做這一切都很自然，這是我希望在我的城市里發(fā)生的事情。Jon Rubin 也在匹茲堡生活了很多年。我們了解這個城市?！?/span>

出于以上的原因，盡管 7 年間一直接到來自全美國不同城市的人們邀約，沖突廚房始終沒有踏出匹茲堡。

面對匹茲堡的市民，Weleski 相信沖突廚房始終扮演著一個不斷創(chuàng)造人與人之間溝通機會的有效角色。但他們的受眾并沒有因時間得推移而變得更多樣化，逐漸也有顧客僅僅把這里當做一個獵奇的就餐點，而不是能夠獲取新的知識或文化體驗的交流場所。

Weleski 意識到，“沖突廚房必須去拓展更多的受眾”。比如那些投票給 Trump 的人?！拔覀兊谜业剿麄?。但我們也不是在教別人怎么投票，或去相信什么理論。我們只是希望美國人能夠對教育自己這件事情更富有好奇心。因為我設想這是作為一個美國公民應該擁有的品質?！?/span>

這件事情做起來并不簡單。Weleski 在采訪中表示，沖突廚房團隊并不會以一個獨立的餐廳運營者身份去到美國其他城市里開設沖突廚房的分店?！拔液?Jon 都是藝術家，不是社會活動家和企業(yè)家。我們也許會做一些小規(guī)模的嘗試，但一定是對這個城市負責任的。”她反復強調?！澳壳?，我們計劃其他城市的當?shù)匚幕瘷C構、餐飲服務機構等相關方面一起合作，其形式也許是一輛在城市間移動的餐車，或是一系列主題午餐晚餐，或者一家正式的餐廳……但前提一定要是一個適合在當?shù)爻霈F(xiàn)的形式。”

“我從來沒有想過沖突廚房究竟會是一個延續(xù)多久的項目。也許一個月，也許會很久很久，每一個項目都有自己的生命。”在被問到沖突廚房的未來時，Weleski 回答道：“這個項目存在的基礎是建立對話的重要性，以及我和 Jon 個人的興趣。只要對話始終有存在的必要，不管是沖突廚房，還是以沖突廚房為原型激發(fā)的其他項目——據(jù)我所知在美國其他地方已經有相似形式的公共藝術項目了，這對我來說就已經有足夠的意義?！?/span>

就在《好奇心日報》與 Weleski 對話完后不久，沖突廚房的網(wǎng)站博客上發(fā)布了一則日志：“沖突廚房會在 2017 年 5 月 31 日起關閉在 Schenley 廣場的餐廳。”其中提到的關閉原因是，卡耐基美隆大學不再為沖突廚房提供行政資源上的幫助。

但 Weleski 和 Rubin 并不認為這將是沖突廚房的終點，而是一個新的開始——日志的結尾寫道：“沖突廚房將以此為契機繼續(xù)擴大整個大匹茲堡地區(qū)的教育活動，并與文化機構，社區(qū)組織和學校一起制作課程、表演、公共活動和出版物?！?/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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